这把凿子,是我爸放我这的。我爸是个木工师傅,记得小时候我问我妈:我爸这手艺哪里学的?我妈说:你爷爷那。我又问:那爷爷从哪学的?我妈说:牢监里。
爷爷今年94岁了,身体还算硬朗,年轻时估摸着也是个愤青。在那个经常吃不饱饭的五十年代,喊了句要吃饱,去乐清(据说乐清有个地名谐音叫换朝代),然后就被厂里的工友举报,打成了右派。在牢里那六年劳动改造,爷爷学会了木工。从牢里出来后,厂里是回不去了,爷爷就靠着那把凿子,干起了建筑队。后来,爷爷还带了徒弟,我的爸爸、叔叔还有好多堂房叔伯们都跟着他做生活。80年代初,爷爷60岁那年,赶上好时光,得以平反并在原厂退休,这要感谢党。退休后,爷爷一直做生活做到80岁,80岁那会儿,还上梯子给庙宇屋顶做卯榫,据说那些不用钉子的卯榫结构,年轻师傅们弄不起来,还得我爷爷出马。
我爸在那帮徒弟里手艺算好的,也亏得他学的早。爷爷被抓进去那会儿,我爸姐弟几个都还小,全靠奶奶一人拉扯。我爸读到三年级,就辍学了,爷爷出来后,就跟着爷爷做生活。小时候,我三婆跟我说:你爸爸去建筑队做生活那会儿,就跟你现在一般大小,休息时坐在长凳上,脚都不着地呢,两只脚就在那甩啊甩……后来,我爸娶了我妈,和我叔分了家,就在自己家里做生活。生活闲的时候,我爸会用他那把凿子给我做些玩具,红缨枪、驳壳枪模型什么的都做过。记得有次小学里搞小发明小创造比赛,我爸给我做了把小木船,还带螺旋桨的那种。我给小木船安上了马达,在浴缸里居然还真开起来了,然后拿着在班里显摆了好几天。
生活忙的时候,会不断有人送图纸过来,那些阀门、扇轮的图纸,我到现在也看不懂,可三年级水平的我爸都能看懂,还能用那把凿子一凿一凿地做出来。有时活已经很忙了,我爸也舍不得把新图纸给回了,都尽量接下来。晚上,经常是他拿着那把凿子加班赶工,我和两个姐姐在一旁拿废旧板头当积木玩。最忙的时候,我妈要给我爸和他的几个徒弟烧两顿夜宵,一晚上我爸也就睡三四个小时。记得有一次,我耍调皮,把我爸刚做的几个模具全给砸坏了,我爸一手就把我拎起来按在木工凳上,另一手抡起斧头,气势汹汹地说要劈了我,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生气,我也着实被吓坏了,要不是我妈把他拦下,我还真怕当时我就没了。现在想想也对,谁要是把我存文稿的硬盘给砸了,我搞不好也会拿把凿子把他给凿了。后来,我跟我妈说:我要长大了,白天上班去,晚上就用那把凿子帮我爸做生活。考大学那会儿,我原本一心想着考同济大学或者东南大学的土木工程专业,无奈没考好,得知分数那会儿我在地上躺了好久,后来随便填了个全中国最泛滥的专业工商管理,再后来,阴差阳错地吃上了所谓的皇粮,谋生也不再用那把凿子,主要靠码字。
近几年,可能是经济不景气,也可能是线切割、3D打印技术太生猛,也没什么图纸送上门了,我爸也不怎么用那把凿子了。我倒觉得挺好,起码他不用再那么辛苦了,就等着明年退休吧。而我虽然没能把那把凿子传承下来,但是,凿子上那层用勤奋、坚毅和专注形成的包浆将永远激励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