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五的傍晚,我正在吃晚饭。医院打来电话称,正在做的腹腔镜手术很顺利,但手术护士在检查器械时发现,一把钳子上的小铆钉丢失了,也就大头针帽那样大小,是焊上去的。他们进行了认真的查找:先是腹腔外边,包括台上台下、手术铺单、纱布纱垫等;然后是肚子里面,上腹下腹、左侧右侧……已经找了两个多小时,实在没辙了,只好向主任报告。
问题就是命令——不是主任命令部下,而是问题命令主任。
我撂下碗筷,转身就走。家人问:你能找到吗?我答:找到找不到我都得去!来不及叫医院的车,我打上出租车就出发了。来到医院,手术室里安静得可怕,家属都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我把手术情况及铆钉的样子又详细询问了一遍,然后说:我们必须找到它。
还是在腹腔镜下寻觅吧,这样损伤较小。腹腔内很干净,没有出血。从上腹部横膈到盆腔的陷窝,从两侧直肠侧沟到中间的小肠、网膜,每一处都不能疏漏,我们要来一个全面的大搜捕。三个来回,仍不见踪影。东西太小了,放射及超声扫描也难以发现。
必须找到!这是信念,是使命。我的主意有了:往腹腔里大量灌水,然后全部抽出,也许可以找到细小的东西。此乃淘金之术,并不复杂,很快就完成了。十几双眼睛紧紧盯着刚吸出的水和过滤的纱布。它终于出现了!一个比大头钉帽还小的铆钉找到了,在灯光下闪闪发亮。我小心地把它拾起来,手竟然有些颤抖,甚至害怕它掉在地上就不见了。手术室里一片欢呼,几近沸腾……
这是一个怎样的胜利呢?它不是一场大仗,不是一个技术复杂的手术,而只是一个信念的实现。我常说,科室主任至少要做到三点:协调管理、解决问题和承担责任。我此行是要来解决问题,更是来承担责任的。手术中,偶尔会有针断不见、零件脱落等意外情况发生。这并不是技术能力和责任心问题,但会很麻烦、很难处理,所以我常常被召唤过去。我希望我能带来镇静、信心,找到方法,得到好结果。好在这一次我都做到了。
编后语:
郎景和是当代人尽皆知的医学大家,也是中国第一代妇产科专家林巧稚的传人。
多年来,郎景和有一个闭门自省的习惯,每天下班他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一小时独处,回顾一天里自己做过的手术,查过的病人,多篇手术笔记都是在这些间隙中写成的。
当了一辈子的医生,郎景和却坦言自己做医生越做越怕。如今名扬四海的他,自称只是名普通医生,以医德为根基,做着一个合格医者该做的事。
慎独的医者,大医的精诚。这篇文章中已经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对于同样在手术室工作的我们,也许应该有一次深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