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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历史地图背后看出“回龙镇”的主权纷争!

   2024-06-04 147小编147小编1880
核心提示:  回隆镇,又称“回龙镇”,位于河北、河南两省交界处,是明代卫河漕运重要的备选兑运地。明代以来,围绕着回隆镇归属问题,两

  回隆镇,又称“回龙镇”,位于河北、河南两省交界处,是明代卫河漕运重要的备选兑运地。明代以来,围绕着回隆镇归属问题,两省四县有着各自不同的表述,而历代学者的判定也莫衷一是。

  被竞相争夺的回隆镇

  翻开《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七册《元·明时期》万历十年(1582年)的京师(北直隶)地图,发现回隆镇被标记在北直隶一侧。具体属于哪个县因历史地图集并未画出县界不得而知。然而,回溯明清历史,回隆镇的所属问题并不简单。

《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七册《元·明时期》京师(北直隶)图局部

  查阅明清两代所涉及的相关县份的方志记载,我们发现在北直隶所辖政区中,正德《大名府志》,嘉靖《广平府志》、《内黄县志》以及同治《元城县志》中均有关于回隆镇的记载。

如正德《大名府志》卷一:“魏县……回隆庙镇,临卫滨,通四邑”,“内黄县……回隆镇”;卷二:“魏县……回隆庙渡,县西南六十里”;卷五:“内黄县……回隆庙巡检司在县西北五十里。”嘉靖《广平府志》卷三:“漳河……今从魏县回隆镇入卫河,不入本府境内。”嘉靖《内黄县志》卷一:“乡镇……回隆镇,在县西北五十里”;卷二:“武备……回隆巡检司,弓兵五十名。”在同治《元城县志》里《漳河源流考》一文中,也认为回隆镇直到明代隆庆时仍属于魏县,“及隆庆己巳决临漳由成安达肥乡,直绕城下,数年而复南徒,或从魏之回隆,经元城以达馆陶。”

上述记载均认为明代回隆镇在魏县或内黄县境内,同时,也传递给我们一个重要的信息,那便是内黄县因镇而专门置有巡检司。不仅如此,在清初顾祖禹所编纂的《读史方舆纪要》中也将回隆镇分别列在内黄县与魏县之下,在两县之中各有表述。可见,在顾氏看来,回隆镇在明代与河南省无涉,必在北直隶,只不过是内黄县与魏县共同管辖罢了。

但事情并没有如此简单。在明代河南地方志中,回隆镇也曾多次出现。如正德《临漳县志》卷五记载,“妙福寺,在县东南五十里,有回隆镇。”但在其后编纂的嘉靖《彰德府志》中,则认为其属于安阳县管辖,“安阳县……回隆水驿,在县东九十里,永乐十六年建”。另外,活跃于正德、嘉靖年间的安阳县士绅崔铣(1478-1541)也在其所著《洹词》书中,坚持认为回隆镇所属当为安阳县。差相同时,在河南担任过巡抚,曾经主治河南河道的吴山,也同样认为回隆镇当属安阳县,崔铣并对此表示支持。

中国拥有悠久的地图绘制传统,加之古代修史中的左图右史习惯,使得方志地图在中国地图史中占据重要的地位。这不仅体现在明清以降方志地图数量上的剧增,也表现在其对于区域地物与地理感知的充分表达。明清方志中所保存下来的地图数量惊人,且描绘手法各异,山水画式的写意手法与计里画方的手法并存,县衙、府衙的官署图与县境、府境的区域全图皆备。

《西湖图》和《历城县志》地图

然而,无论形式如何,其中每一幅地图背后均暗含着制图者对地理空间的认知与主观情感的倾向。唐晓峰先生在一篇名为《“如何用地图扯谎”》的文章中,以清末学者俞樾所编《上海县志》中的地图为例,认为县志中的上海地图只绘出中华景观,全无外夷洋场之踪迹,反映了俞氏在编绘过程中的情感倾向与地理感知。而回隆镇的所属问题,在明清方志地图中也同样存在迥异的表达。那么,当我们在方志地图里寻找回隆镇时,会看到什么呢?

左上正德《大名府志》内黄县图;右上嘉靖《内黄县志》图;左下正德《临漳县志》图;右下顺治《河南通志》彰德府图

观察上述图组,会发现回隆镇分别出现在大名府内黄县与彰德府临漳县境内。同一地点分处各地,均被当时各地方志编纂者认为归己所属,是一件有趣且值得探讨的话题。明清方志中这种分认“主权”的行为,背后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背景呢?

  地图背后的利益博弈

对于地图史的研究,无论是地图流传演变还是图内细节分析,我们均需寻求地图产生的时空坐标。当我们明晰绘制地图时的社会经济背景,才能够更深入地理解地图绘制背后的地物抉择乃至“扯谎”缘由。由此思路,我们会发现地图产生的过程与最终呈现的结果往往是具体利益争夺与博弈的产物。

  那么,两省四县对于回隆镇的表达,又反映出什么样的地方利益博弈呢?这还要从明代漕运兑运地点之争说起。

明代河南的漕粮由明代十三个漕总之一的遮洋总负责运输到京师、天津以及蓟州镇。而兑运的地点属于北直隶大名府所辖的卫河河滨小滩镇。如此安排出现了一系列的问题,即河南漕粮兑运地却在北直隶,漕粮上缴还需陆运,造成运输成本的增加。因此之故,河南在明代成化之后一直希望改变兑运地点,以属于河南的回隆镇来代替小滩镇。而契机来自于频繁决口的漳河。正德初年,因漳河决口导致小滩镇处河道淤塞不行,于是朝廷暂时将兑运地点下移到临清,但之后不久又恢复到小滩镇。正德十五年,漳河又决口影响运河,河南当地官员企图抓住这次机会。嘉靖元年,河南抚按奏请改兑运地点移至回隆驿,却被否决。直到嘉靖九年,河南参政田登上疏言说小滩镇兑运漕粮的六害,同时,河南布政使陶谐,按察使林大辂,都御史徐讃等也共同上疏请求改回隆镇为兑运地点。功夫不负有心人,次年分守参政周忠撤销了小滩镇的署衙,开始在回隆镇改建。但是,河南漕粮改兑回隆并不长久,嘉靖十一年十月,“诏遮洋、山东二总兑运河南粮米于小滩镇交兑,著为令”(《明世宗实录》卷一百四十三嘉靖十一年十月辛巳条)。此后,虽有河南巡抚等官员不断上疏请求改回隆镇,但均未实现。

在河南漕粮兑运地的争夺战中,回隆镇一直是河南官员认为的理想地点。其中缘由不仅在于免除陆运之苦,更在于河南当地历来将回隆镇视为己有。如兑运地点改至回隆,因上缴漕粮等事所带来的侵渔收入亦可分派入所属州县之中。如此我们便可以理解,回隆镇对于两省四县的意义,而此争夺反映在当地方志地图的绘制之中,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日趋明朗的归属问题

世殊时异,到了清代,关于回隆镇的所属问题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雍正三年,将原本属于北直隶的内黄、浚县等县分别划入河南省彰德府和卫辉府。乾隆二十三年,又将魏县裁撤,分别并入大名、元城二县。至此,原本参与争夺回隆镇的北直隶两县,一个被划入河南彰德府,一个被拆分不复存在,使得剩余三县均归属于河南。争论的双方从两省演变成彰德府的“内战”,从此争夺的气氛趋于缓和乃至消散。而在彰德府内部,回隆镇究竟属于何县,在乾隆中期以后也日趋明朗。如乾隆年间,就河南漕粮一事,乾隆帝的表述如下:“朕闻河南彰德一府七县共漕米三万余石,而临漳县办米三分之一。他邑每亩征米四五合或七八合不等,独临漳每亩征米一升三合有奇。从前兑粮水次在临漳境内回隆镇,是以额征本色独多,今水次移在汤阴县五陵镇,临漳运米必越安阳、汤阴地方始到五陵……”

此后,回隆镇归属临漳县的说法成为主流,在清代方志中有颇多记载。如雍正《临漳县志》、光绪《临漳县志》以及乾隆三十五年和五十二年成书的《彰德府志》,均将回隆镇放置在临漳县内。但回隆镇所属彰德府内其他县的说法也仍存在,如雍正《河南通志》卷四十记载,“安阳县……(回隆镇)在县东九十里”,嘉庆《安阳县志》亦坚持此说。

  无论如何,到乾隆年间,回隆镇所属问题已然明确。尽管在临漳县和安阳县间仍有分歧,但回隆镇归属河南省已成定论。查阅《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八册《清时期》,回隆镇也被标记在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河南分图之中。与之相对,当我们再次翻检清代方志地图时,回隆镇在北直隶所属各县方志中已然失去踪影,只有在属于河南的《彰德府志》以及《临漳县志》中才能找到。

左上乾隆《彰德府志》彰德府属总图;右上乾隆《彰德府志》彰德府境疆域图;左下雍正《临漳县志》临漳县总图;右下乾隆《彰德府志》临漳县地舆图)

  另外,在康熙三十二年《安阳县志》内所附县境图中还能寻觅到回隆镇的名字,但在其后县志附图中,就再也不见回隆镇的痕迹。地图,作为文字的延伸与表达感知的形式,在回隆镇的描绘上,也已然失去了明代时各自表述的情形,走向了一致的方向。

明清方志中有关回隆镇的所属问题,从省志、府志到县志,不同时段有着不同的表达。回隆镇像有分身术一般,频繁出现在各地方志地图之中,成为“宠儿”。明代漕运兑运地的争夺,使回隆镇在两省四县人心中的地位突然上升。从此出现其游走于各县地图之中的有趣现象,便完美展示了人们的主观情感与地理认知。随着雍正、乾隆年间政区的变动以及漕粮兑运点的确定,回隆镇已成明日黄花,风光不再。往日频繁出现于各地地图之上的重要地点,至此只存留于临漳一县之图内。

地图是主观的产物,是除文字外人们意识的另一种重要表达形式。地图史的研究需要注意考察同时代乃至相关时代的社会经济史问题,将之作为背景给予了解必不可少。同时,对于古地图的了解不仅需要知道其绘制的时代、地点、作者等基本信息,还要知道地图中各个要素(包括符号、文字、颜色等)本身的历史含义。所以,充分而全面地认知一幅古代地图,其难度不亚于文字史料。我想,未来的地图学史研究还有极大的拓展与发展空间,等待我们去探索和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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