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卷是中国书画一种独特的形式,打开中国美术史,我们可以发现,作为其主体的书法、绘画艺术,不少经典的作品,多是长卷的形式。千百年来,手卷不仅仅是画家挥洒的场所,还是文人笔墨聚会的地方。日前,2017陆俨少艺术院艺术合作伙伴项目——“心源的舒展”海派名家手卷小品邀请展举行。在上海兰意空间和海上画界的支持下,展览征集到34位画家90余件作品,分别在陆俨少艺术院、菊园文体中心、真新文体中心巡回展出。展览同时就手卷这种传统的艺术形式进行了研讨座谈,以下是研讨会发言摘选。
“心源的舒展”海派名家手卷小品邀请展现场
“心源的舒展”海派名家手卷小品邀请展首次展览3月25日在上海陆俨少艺术院展出。共展出作品近80件,以手卷、小品作为主要形式,作品的题材主要以山水画为主。包括江宏、萧海春、陈家泠、乐震文、车鹏飞、王漪、陈翔、朱敏、朱新昌、邵琦、丁筱芳、汪家芳、汤哲明、张弛、石禅、鲍莺、洪健、顾村言、庞飞、邵仄炯、奚耀艺、邬敏敏、沈一波、甘永川等。学术主持人江宏认为,手卷是中国书画一种独特的形式,它的形象,可能是为了画家叙事的方便。手卷不仅仅是画家挥洒的场所,还是文人笔墨聚会的地方。手卷的引首,似乎是聚会的开场白,它可由画家自己题字,也可由文坛领袖或书画界的盟主来题。拖尾则任文人们各施才情,拖尾的题跋往往要延续好几代,甚至几十代,各人用诗文来道出和画家的关系,道出对画的体会,道出那画流传的过程。这不仅仅是看画品图后的余兴,而是对作品的再认识和画作经历的沧桑情趣,有的还是绘画史很有价值的文献资料。
“心源的舒展”海派名家手卷小品邀请展现场
此次“心源的舒展”海派名家手卷小品邀请展由上海市嘉定区文联指导、由陆俨少艺术院、嘉定区菊园新区文化体育服务中心、嘉定区真新街道文化体育服务中心、上海兰意文化空间联合主办,筹备中的上海山水画研究院、嘉定区菊园新区党建服务中心、嘉定区北水湾商友会联合协办。
主办方之一的上海兰意空间表示,手卷作为艺术展的形式主题是因为手卷是中国书画艺术当中特有的艺术形式,是中国美术独有的一门形式,既是视觉的图象,又是可以解读的文本,从某种程度来说,手卷创作又比其他艺术形式更具有挑战性。
手卷小品邀请展之王漪《仿郭河阳笔意》局部
王漪(嘉定区政协副主席、陆俨少艺术院院长王漪):
从这次“心源的舒展”海派名家手卷小品展来看,小品和手卷是特有的两种艺术形式,南朝宗炳曾在《画山水序》中讲到“竖划三寸,当千仞之高;横墨数尺,体百里之迥”,此可谓是以方寸之尺素见天地之高远,它既道出了中国画之精髓,点出了中国画之难点,又点出了中国画之高深的境界。这次邀请展展出的作品,无不体现出受传统精神的影响,从中也可以看出每件作品成功的创作,既体现了画家精湛的艺术表现技巧,也体现出了画家对中国传统文化及其精神的深深的体悟,以及对生活的紧密的关照和把握。本次展览可以说是嘉定区级公共美术馆和街镇两级通力合作的结果。把文化资源带到基层进行广泛普及,也同时发挥一系列的阵地作用,在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日益重视的今天,艺术家如何理解和认识传统中国绘画中的优秀文化是我们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明确我们应该做什么,在传承的过程当中作为艺术家,政府的文化单位如何在其中发挥作用,这是我们近年来一直思考的问题,也就是我们今天所探讨的主要话题之一。上个世纪70%的时段,海派绘画可以说占据了中国画坛半壁江山,所以在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代大背景下,艺术家的创作需要将国家的时代发展需要和海派文化发展紧密的结合起来,要继续创造出体现传统文化的精神和时代的作品,民族文化的自信,中华民族的复兴,包括我们海派文化的振兴,它不是一个虚无的概念,它需要我们全体画家、全体文化人共同努力完成。“就新居”原来是陆俨少先生使用的斋名,他在继承传统和表现时代上为我们树立了典范,如何从老一辈艺术家身上学到有用的经验,也是我们艺术家需要关注和借鉴的地方,我们正在积极筹备上海山水画研究院,希望大家积极讨论,踊跃发言,并且提出更多更好的为艺术发展的建议。我一个想法,现在开始我们通过方方面面的支持,通过5年或者10年的积累,我们把全国的手卷的展示和创作中心从陆俨少艺术院打出品牌,最终形成全国手卷话语权的基地。
萧海春《翠岫丹枫卷》局部(横置观看)
张立行(策展人、文汇报文艺部副主任):
手卷的传统遗产是如此丰厚。对当下的书画创作者来说,要充分继承手卷的创作传统,掌握手卷固有的创作特性,并有所创新,绝非易事。从某种程度上说,手卷创作比其他的艺术形制更具挑战性。近年来,手卷这一独特的艺术形制也为越来越多的普通中国书画收藏者所体认和青睐。而将众多的艺术家的手卷作品汇聚一堂,公开展出,却是凤毛麟角。现在的艺术展览很多,大家有一个习惯了,因为是互联网时代,虚拟经济,每天大家都在电脑上面搞,现在很多人展品看了还不满足,还要看看画家本人,更重要画家在家里玩电脑也很孤独,也想借此机会大家彼此交流一下,今天非常感谢陆俨少艺术院为我们提供这么好的场地的交流空间。今天这个展览因为是叫就新居,是从陆俨少的斋名拿过来的,他反映了开放的态度,要拥抱新,还有为人的态度,我觉得今天的艺术家为人的态度和对艺术开放的心态都很重要,今天就从“就新”开始进行破题,我们谈谈“就新”和中国画、陆俨少的艺术态度的关系等。
江宏《松泉佳趣》局部(横置观看)
江宏(画家):
其实我也不知道策展人是怎么想出来要做手卷的,因为这个手卷其实在中国画里面或者中国书画里面很少有人画,是很懂得艺术品位的人画的,所以他把它做成一个大众项目,我觉得第一困难重重,第二你在画廊里面出现,要让市民能够理解这种真正高雅的艺术也是不容易的。因为手卷这个形式是很微妙的。第一比较长,第二没有一定的宽窄度,所以你很窄也可以,很宽也可以,但是长是肯定的。所以手卷一开始的时候,用在山水画上的,其实对画家来说是一种考验,因为山水画成熟于五代、北宋初,那时候必须把你眼睛看到的东西,放在卷书上,而且卷书是长的,按照特殊的角度来讲,肯定是琢磨不透的,我们的先辈画家创造了一种散点透视的空间处理。他不必要有聚焦,或者可以多个聚焦,可以把长卷变成五六个、七八个聚焦,也就是一卷下来能有七八个,甚至十几个景点,所以看完了一个长卷,等于你做了一次很过瘾的艺术风景的旅游。所以正因为这样,你看我们绘画史上的山水画的经典之作都是手卷。大家都知道《富春山居图》就是很长的手卷,此外还有吴镇的手卷《渔父图》等等,到了明清手卷就更盛行了,但是手卷并不是每个画家都擅长的。比如说王蒙的手卷就画不好,他的山水画的很有气势,一到手卷就力不从心了,所以每一种艺术形式和画家的心向,心情,作画习惯,笔法路数密切相关。到了陆俨少的时代,就是我们上一个世纪,手卷除了陆俨少在画,几乎是奄奄一息了,上海当时可以称为大画家的,都没有什么经典的手卷,而陆俨少的经典作品几乎全部都在手卷里面,他可以把他的笔墨在手卷里面发挥的淋漓尽致。第一他有对手卷把握的能力,他对手卷的感觉就是他的艺术天才,你们看陆俨少画的山水,许许多多的手卷没有一个不是精品。陆俨少最精彩的东西都在手卷里面,也可以说他是我们这个时代画手卷画的最多,最成功的一位,所以我觉得在陆俨少艺术院艺术馆我们讲手卷,应该是把陆俨少的手卷艺术提升到一个高度,应该让大家来学习。所以说到手卷我们就想起陆俨少了,因为他的手卷实在太耐看了,里面能够发觉到许许多多的东西,今天做手卷的时候,又在陆俨少艺术院,我就讲到了陆俨少的手卷,希望以后几个发言的人也能接着我的话说。
车鹏飞(画家):
刚才江宏老师谈到了手卷的形式,陆俨少先生的确是画得多的,我讲个故事,大家都知道周永康,他在经济上的贪污不说了,家里也抄出大量的书画,其中有一件就是陆俨少先生的手卷,特别长,15米,当然这张画是假的,不知道他藏了多少年,因为他不懂,就作为一个笑话吧。所以有的时候一定要自己懂,不懂你藏的再大再长都是白藏。我们这里有好几位都是陆先生的弟子,我们向陆老师学习,应该来说最大的感悟就是他是全身心投入山水画艺术,心无旁鹜。尽管在“文革”当中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他还是不忘初心,潜心研究一生。陆先生在画手卷上,他的确是下过一定的功夫的。有一个故事,80年代初,北京当时外交部、文化部邀请过上海的一些老画家到北京画画。当时李可染也参与了,见到陆先生非常的高兴,后来他们到了北京郊区的潭柘寺,自然风味很好,当时李说我们互相画一个手卷送给对方交换。陆先生就答应了,两天以后就画好送给李。但是遗憾的是陆先生直到去世都没有收到李可染回赠的手卷。李可染的创作是非常认真的,我以前工作的时候出差到北京去过他的家里。李可染画画是要关着门的,不受任何干扰,可能他过于严谨了,不一定不在考虑。我感觉南北画山水画的确是有一点差别的,北方一些美术院校开始的教学就非常严谨,他们这套方式是什么呢?比如说要画一张山水画的创作,北方的一些院校画家是先出去采风、写生之后回来画一个草图,非常的细致,然后再蒙上一张宣纸在上面勾画。陆先生当时讲学的时候做过示范,徒手画了一些东西。当时中央美院的学生看了非常的吃惊,还有这种画法?他们是想不到的。陆先生这种随意生发的画法,是山水画的两种绘画基本形式之一,有些画家画画,一定会大致勾一勾位置,然后再画细部。陆先生是逐渐生发,他是从下部画起,画到上面,画到哪里就是哪里,这种画法和程十发画人物有点相似,人物一般是先画脸再画其他部位,程十发有时是先画脚,有时先画手,你想不到他先画什么的,这种画法就体现了南方画家的一种灵动性、随机性,有的东西随意生发就比较活泼,比较自然,比较感人。刻意的安排一些东西,并不是说不好,但是不能过度,否则容易板实,艺术这个东西不能过分刻意。我个人认为,现在很多人的画花了很多功夫,也有新意,但是画法是我不能苟同的,因为这些画大多数都是制作出来的,不是用写的,而是用描的,或者靠做的。总之,不见笔。画画认真是对的,但是不能不择任何手段吧!否则就离真正的艺术越来越远了。因为不擅用笔,很难体现出画家的艺术风格。
陈翔《碧溪泛舟图》局部(横置观看)
陈翔(画家、上海中国画院副院长):
中国传统绘画比较早的留存,手卷很多,不管是有传奇色彩的《富春山居图》,还是《清明上河图》——中华艺术宫还有动画,大家都排队去看,其他项目都是免费的,这个是付费的,大家还是付费去看,说明国宝的概念深入人心,说明手卷在绘画上特殊的意义。其实从手卷本身来说,虽然是一种传统绘画的形式,但是其表现方式,不管是从创作也好,从画面的识别来说也好,也是比较多种多样的,很多原来不是手卷后来也改成手卷,拼成手卷了。好玩就好玩在大家在接力的创作当中不断的丰富,不断的加大他的含量,这种表现方式,可能已经超越了手卷本身。有书有画,其实这个后面还有很多情感因素,文脉的延续,以及某种理念各自的阐发。我想说首先最原本的意义就在于他在一个特殊的时代当中展开画面、书法、画家对自然山水的情感。这种情感的表达是比较特殊的,如果是从绘画的形式本身来讲,小品也好,册页也好,手卷也好,包括其他等等形式,都是比较特殊的。相对来说特殊性比较强的就是手卷了,手卷里面特殊性比较强的就是画心本身,他的作品本身就是为手卷创作的,原本意义上的手卷,这个原本意义上的手卷和一般的单幅式作品也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除了从直观的狭长形式来看,以及从内容方式来看,这些我觉得都是一些比较表面的不同,最根本的不同就是他在于把空间的表现在过程当中加入了时间的因素,然后这个空间不断的拓展和延伸,这个里面其实是奥妙无穷的,也间接的反映了中国传统文化当中的观点。手卷真的可以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他某种意义上具有非常典型的意义,读懂手卷基本上就能读懂中国画了,手卷也非常考验画家的能力,刚刚说过了,除了技法,还灌输理念,只有对传统中国画真正了然于心,对技法得心应手的画家才能创作出真正的手卷。回到绘画本身,传统绘画有很多东西也不一定要继承和发扬,但是有些本质的东西还是要有一个准确的认识,必须继承和发扬。就像那句话说的,它其实是一个互相辩证的说法,本质上也延续古人,但是表现上要把今天的元素加入进去,这里面互为表里,我们不是说为了表现今天的东西把古的东西抛弃了,你把质抛弃了之后,文就无所依附了,只有文没有质是不行的。回到手卷本身,我们绘画的创作理念上一定要理清这个概念。如果作为手卷本身来讲,他和对待单幅的作品,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单幅作品,他的创作理念是不一样的,如果仅仅把手卷理解为和其他的形制一样的,我认为理解是有偏差的,当然并不是说不可以了。你作为一种创新,作为一种开拓和尝试是可以的,但是作为传统手卷的本意来讲,如果没有时间因素的加入,那你这个手卷就是假手卷。我一直有一个基本的观点,中国传统绘画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的载体,而不是现代人理解的从艺术分类学角度上讲的绘画的本意,换成了一种大家听得懂的话来讲,中国传统绘画本质来讲并不是绘画,所以很多东西并不能以现代绘画的理念来理解,特别是手卷,特别是手卷,特别是手卷——重要的事情说三遍,绝对不能用西方绘画的概念来理解。
汤哲明《杜陵秋兴》局部(横置观看)
汤哲明(画家、上海美术学院教授):
为什么挑手卷来做展览呢?这当然是一种姿态,也是一种观点。实际上就缘于车鹏飞老师讲的以李可染先生和陆俨少先生为代表的两种颇有差异的创作方式,我觉得这就讲到绘画艺术功能的两极了。
用黑格尔的话说,这两极,一种叫“服务于崇高的目的”,以表现主题性的常规绘画为代表,在古典西洋画中特别主流;另一种叫“服务于闲散的心情”,在中国传统的文人画里特别主流。
李可染与陆俨少先生的两种创作方式差异正在于此,李擅长主题性的,陆擅长抒情性的,因而陆先生极擅长手卷创作,李先生一生手卷就画得相当少。这倒不是说主题创作中国画和手卷里没有,但是这两者确实在东西方不同的文化传统中找到了各自的存身空间,并且形成了特色。西方绘画特别是古典时代,艺术家更像是一种职业,艺术非常专业,很适合在大学里面分门别类地教。中国画这种形式,比如说车老师刚刚介绍了很多,陈院长也讲的非常细了,其讲究随意生发的特色,在元明清三代已经成为中国绘画艺术的主流。西方绘画到近代倒是往这个方向靠了,讲究随意性和个人的情绪在绘画中的表现,不仅仅意在笔先了。中国书画在这方面走的的确比较早,我觉得前面三位发言紧扣的,其实就这个主题。而这个主题,不知道是不是张立行老师策展的言外之意?
我们知道,近代中国经历了现代化的过程,现代化是西方率先进入的,这也就导致了中国近代就成了一个学习西方的过程。这本身非但没有错,而且势在必行。然而矫枉不免过正,就在这个过程当中,中国人也不得已扔掉了很多自己的好东西,或者说把自己的文化特色给忘记了,甚至为了更好地学习西方,为了社会快速发展,把自己过去的一切,无论好坏,都给否定了。我想江宏老师、车老师包括陈院长,对此是有切身体会的。
在过去30年甚至更远的清末民初,坦白说传统文化是一直被打压的,是不太受社会上一代代先进分子待见的。王漪院长讲:中国书画被边缘化了。实际上也确实如此,但是我觉得这个阶段已进入尾声了。你看到这些年开始国家开始重视,甚至今年开始明确提倡传统文化了。
比起坚定至今的江老师、车老师这一辈,我觉得我们运气其实是蛮好的,我们真正看到了曙光(我一直相信有这一天,因为道理并不复杂,但确实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们那代是蛮受压抑的,再往上推,陆俨少、吴湖帆、谢稚柳,包括北方一大批那些受江南文人画影响较大的前辈,都是比较受压抑的。中国本土特色越强的艺术,在过去一百年里面大多被漠视,这其实事出有因,是国家、民族为了实现现代化而付出的代价。
陆先生当年的“就新”论,当然也是追求艺术上的创新,其实有顺应政治方向的意思。当时不这样是不行的,但是,他实际上却在提倡西式创作的时代仍旧坚守并保留古代文人画的优秀传统,我们必须看清这一点。这就是车老师刚刚讲的,陆俨少老师骨子里是中国传统的画法,讲笔墨随意性。与其形成鲜明对比就是李可染先生,他走的就是典型的创作路子,当然不是说不好,而是说陆俨少更多传承了中国画尤其是文人画的主流传统。
要从源头上讲明白山水画包括手卷的传统,我觉得概括出来就是两个字,就是宗炳说的“卧游”。喜爱借游山玩水来“畅神”的宗炳老了,名山大川走不动了,于是就借山水画乃至手卷的形式来进行脑补。当然手卷里也有主题创作模式的,像连环画一样,比如有名的《韩熙载夜宴图》。然而特别是到宋元以后,文人运用这种手卷这种形式作画的越来越多了,而且特别适于画山水。
今天从市场角度而言,手卷的价值肯定是第一的,这是有道理的。因为手卷附加值最高,因为它可以永远创作下去的,可以永远不完成。现代艺术里面追求四维表现(即追求时间性),手卷里面就有,而且不露痕迹,让人越玩味越觉其妙,这都体现了承载深厚的传统文化含量的手卷的价值……
再说点题外话,两年之后陆俨少艺术院暨嘉定美术馆,就要造起来了,有近3万平方米,不得了!如今嘉定还在开造很多的其他的文化场馆……换个思路说,其实马上我们就要进入内容越来越稀缺的时代了。1980、1990年代,内容是不值钱的,你要能出本书,就不得了!未来硬件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好,内容反而马上会变成大家争夺的焦点。如今上海的展览那么多,真想看,能把你看吐,但真正好的,至少能让人谈论的,却很少,就是明证。所以,我们不久就会发现,过去的文化是如此珍贵,而且历久弥新,因为那都是经过历史淘洗、千锤百炼的干货。也许,十年前引不起你兴趣的东西,将来重见,会让你大着其迷。
嘉定的传统是非常深厚的,但明清时候却并不算很出跳,不像松江出过董其昌,不过到了近代嘉定出跳了——陆俨少就是代表。
陆俨少先生的意义,我认为第一是传承了吴派的传统,第二是将其带到南方中国画教学的重镇——杭州的中国美院,令浙派大本营的绘画传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换句话说,通过陆俨少的教学,今天浙江的山水画其实更多走的是吴门派的路线,继承了元四家的传统。
我觉得到1980年代至今,传统绘画界有两个人特别重要,一个继承宋人传统的谢稚柳,一个就是继承元人传统的陆俨少。陆俨少的影响,早在1990年代就发生了,并且至今不衰,他变易并确定了中国画教学重镇——国美的教学传统,客观上就为了南宗的再兴,起到了续继绝学的作用。
廉亮(画家、上海工美拍卖行):
手卷的创作是衡量和反映一个艺术家全面的艺术造诣。就像汤老师在前面讲过的王希孟《长江万里图卷》、张择端《清明上河图》、黄公望《富春山居图》等全景式展现山水场景面貌。它有极强的故事叙述性,还有书法如怀素《自述帖》、孙过庭《书谱》等长卷,这是一种;还有是明清文人的雅玩,将一件小品通过同僚好友相互题跋、唱和,经过精心装裱,也成了一件大作品,非常耐看、好玩。所以讲,不管是巨作还是小品。经过艺术家、文人那么一弄,即成了一件传世作品。以至在市场上也反映出来。如在拍卖场上最早过千万的手卷,米芾的《研山铭》,到去年三亿多的任仁发《五王醉归图》,今年佳士得陈蓉《六龙图》拍到四千八百多万美金。当然,这些都是大名头作品。
小名头手卷也有不俗价格,去年嘉德拍过一件名不经传的清代李含渼《水村图卷》,李含渼是李日华的曾孙,他为友人画了山水小景,后面有很多人题跋,尉成大观,居然拍到六百多万,这是典型的文人雅玩的作品。
这充分说明了手卷创造是艺术家综合实力的反映,打个比方,创作手卷好比造船厂造万吨巨轮,它涉及钢铁、电子、化工、机械、工艺美术等各行各业实力的综合体现。就船厂的木工水平不亚于家具厂的木工,手卷也是这样,画家画好后,还要裱得好,帮手配的好,这要有强大的同道朋友圈这个帮手。这非常重要,不然,你就裱个横披就可以了。看起来也方便,不必多此一举,加引首、装拖尾,弄得很长很长。因为赤膊卷子没有味道。手卷这玩意儿,弄得不好是自找麻烦,弄的好就玩味无穷。在市场上行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邵琦《山从石壁断》局部(横置观看)
朱新昌(画家):
说起中国画的手卷,其实我和这种形式还是很有缘的,记得在上大学的时候,第一年学习素描,第二年开始分国画班和油画班,当时自已对学习国画还是油画很犹豫,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学校图书馆的画册里看到了顾恺之的"洛神赋"图,当时就被手卷这种独特的形式所吸引,当然还有顾恺之高超的表现手法,于是就报了国画班。在大学四年后的毕业展中,我也创作了"封神演义"的手卷画,当时1982年,画展里作品用这种手卷的表现形式还是非常少见的。2010年上海世博会其间,在画院领导的安排下,我带领十几位创作人员共同完成了一幅20多米长的世博长卷,画面里共有200多个展馆和7000多个人物,后来我数了一下"清明上河图"里的人物,有500人左右,当然人物多不一定表示作品就画的好,但一幅长卷里这么多的场馆和人物确实还是挺震撼的,长卷还获得了当年上海文艺创作特别奖。这次手卷小品展我创作了"聊斋"和"童趣"两件作品,具体表现上我吸取了民间的绘画造型和色彩,画面强调一定的装饰感和平面感,力求作品既是现代的,又是中国的。刚才我也仔细看了展厅里的作品,总结一个特点,画幅虽然都不大,但艺术家们都创作的非常认真和到位,许多作品令我感到很有回味。由此我就联想到一个问题,近几年来美术界有一种现象,盲目地追求大尺幅的作品,相互在比谁的作品大,觉得只要作品大了就会引起观众的注意,就会有冲击力,全然不顾自已是否有驾驭大画的能力,导致了现在很多作品大而空,缺乏内涵和深度。其实许多大师的作品都不是很大的,如齐白石,黄宾虹,陆俨少等,但他们的作品却都能让人过目不忘,印象深刻,有四两拨千斤的作用,由此看来一件好的作品并不在于尺寸的大小,而在于艺术家的真诚和执着,今天的手卷小品展就充分说明和认证了这一点。记得当年陆俨少老先生在招收研究生时就让每位考生创作一张一方尺的山水画作品,其实从某种角度上来讲小画可能更难画,更能衡量出一个艺术家的真实水平。现在都在提倡工匠精神,当然一个艺术家不能等同于工匠,但却要有工匠那种超人的技能和忍耐力,勤勤恳恳,踏踏实实,所以期待今后能有更多的像今天这样的好画展,让我们艺本家有更好的展示和提高的空间。
丁筱芳(画家):
我对古代手卷有所了解,特别是人物画的长卷研究的比较多,画的也不少。最近在朋友那里有幸看到过仇英的《清明上河图》真迹,据确认传世的有三幅真迹,一幅是在辽宁博物馆,还有一幅是在台北故宫博物馆,另一幅是在私人藏家。那次还看了仇英的《天子巡游图》和郎世宁的另外一幅长卷,这么近距离的看了这三幅原作使我肃然起敬并为之一振。辽博的那幅长卷高30公分,据说估价值两三亿,我看到的那幅高有50公分,可见其价值应该更贵。仇英是南方太仓人,所以他的《清明上河图》描绘了苏州城的景象,和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从内容、场景、构图、手法、人物等都是不一样的。仇英的风格更细腻工整,整幅长卷大概有300多个人物,脸的大小就像黄豆这么大,但人物表情刻画的栩栩如生,我拿放大镜看了许久,画家的绘画功力真的是非常厉害,十分钦佩。手卷大约长10多米,画中表现的城市景观丰富完整,城门第一组第一个房屋就是个青楼,对面还是一个春药店,旁边就是一个学堂,我想这不是把学生都教坏了吗?当然画面中还有许多细致的建筑和生动人物的描绘,我想这样一幅内容丰富刻画细致的作品其至少要画上一两年,同时我想到一个问题,当时收藏手卷的人一定是当时的社会精英或者达官显贵,包括《天子巡游图》想必应该是皇室定制的。所以手卷的藏家也一定是儒雅之士,或富贵之人,所以手卷的形制和装裱都是非常考究的。手卷我画的不少,但还需要继续努力。通过和大家的交流,很有收获,特别是上次看了仇英的长卷触动很大,我想在当下手卷作品要达到它那种艺术高度很难,但看了这些作品也备受鼓舞,思考良多。
孙信一(画家):
我出国30多年,第一次有这样一个机会和这么多的画家在一起聊天。我觉得要把手卷画好最根本的原因就是技法一定要丰富,否则你画的再好也没有用。张弛的手卷我就很喜欢,她画出了烟云、自然,这样一种生活的气息,是很感动人的,我在法国画了二三十年阿尔卑斯山,因为我喜欢这片风景,我就要画出来,中国画也好,西洋画也好,归根结底就两句话,一条就是写实,一条就是写意,中国人写意的比较多,写实的比较少,外国人眼里中国的山水画不是风景画。以前在法国开上海博物馆所藏古代山水画的展览会,但是法方居然不称之为山水画展,他们居然设计了一张黄山的广告图,和山水画毫无关系,这是什么意思?画展的法文的题目是“圣神的山”,不是山水画,中国画的山水画是画家心中的“圣山”。“五四”以来,西方的版画、素描、油画、水彩、雕塑全是我们美术大学的必修课,西方艺术大学有书法系吗?有水墨画系吗?有古筝二胡系吗?而中国的艺术院校大小提琴系、钢琴系,铜管乐系样样具备。就是五四以后那些领取庚子赔款的先生在国外留学了两三年回来吹捧西方文化的结果。为什么法国留学回来的大画家不画西洋画,而画水墨画呢?这是值得深思研究的问题。当代很多中国大画家都没有出过国,他们的中国画才是货真价实的。外国人不把我们的画叫中国绘画,称为水墨画,水墨画就是水彩画的一种,水彩画的“彩”色包含黑色。英国的水彩画也像中国画一样用笔的,所以这次在法国电台采访我的时候,他们把我这个观点公布了,为什么西方学者把我们的中国画仅仅作为一种业余兴趣爱好,西方汉学家,你说他们是汉学家,他们不乐意,你说他们是哲学家他才会开心。我相信手卷绘画可以成为我们中国绘画中间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会在中国绘画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邵仄炯《归去来兮》手卷局部(横置观看)
邵仄炯(画家):
中国画的手卷我觉得是中国画中最特别也是最重要的形式。它的绘画方式、观看方式、展示方式、交流方式都体现出中国艺术的独特魅力和智慧。现在我在高校从事中国画的教学,就特别希望在课堂上多让学生们能感知中国传统艺术优势,无论是面对本科生或研究生,我反复会强调中国绘画中独特的视野、思维、审美和智慧。中国画系的学生如果不能真正了解本专业的特点,认知缺乏深度,艺术思维仍停留在以西画为主导的基础美术思路中,那么与其他专业相比你会因迷茫而缺乏学习的信心和动力,毕竟在当下艺术大环境中,传统艺术很长一段时期是边缘化的,被现代形形色色的艺术遮蔽了。如果要学中国画的话,你必须要认识到它的真正价值。然后通过自己的实践,无论是在绘画实践还是理论建树上面都要明确方向,这样才能向正确的方向前进,正确地继承传统文化,随后站在传统基点上思考创造性的转换,这就所谓的创新,是建立在传统文化基础上的创新,这是弘扬传统文脉的正道,或者说这样才有他积极的意义或者作用吧。
回到此次手卷的展览,我想起了一位当代著名的西方画家,英国的一位画家,大卫·霍克尼,他好像在90年代的时候发现了中国画的魅力,还特意到中国来看画,特别是中国手卷的形式让他着迷和兴奋。,我在关于他的一些书籍当中看到,特别近些年他非常重视到自然中写生,他常开了一辆车,车厢里面装了10多块画板,到确定的地点,他会支起一组画架把一块块画板上下左右拼接起来,然后开始描绘眼前不同的自然风景、他的意思就希望像照相机一样把他所观察到的景物连续地捕捉下来,似乎他有意识地想把中国画视点引用到作品当中。但当他把多幅画面组合成巨大的画幅展现在展厅中时,我个人觉得仍是多个照相机的视野的拼贴,而不是所谓中国画游观的视点,当然更不是手卷的画法了。此例说明了中国传统艺术智慧的高妙,渐渐地已经引起世界艺术家的关注。
张弛《四时山水图卷》手卷局部
张弛(画家):
刚才几位老师都提到了,我们中国画在国外为什么不能受到重视,在日本他们也经常问我这个问题,他们国外的人感觉不理解山水画,山水画其实和风景画是两个概念,但是他们往往会用风景画来衡量我们中国画。看中国画,其实我们山水画是中国人的一种宇宙观,和易经、玄学其实是有很深的关联,中国人视山水为精神的象征,是人物化的自然,也视自己为万事万物的一部分。而外国人的观念不一样,他们看待事物的方式更直接,物体便是物体本身,所以他对山水的理解很不同,他们将自然视作不同于自我的客体。刚才汤老师也说了,将来东方艺术可能会在世界上得到认可,现在量子学出来了,证实了东方人的宇宙观是非常深奥的,而且慢慢被证实了,其实我们中国人的宇宙观不用科学来证实。因为西方人什么东西都用科学来衡量对错,但是东方的宇宙观慢慢被西方人承认了,所以那个时候我们中国画估计在世界上会有一个新的认可。西洋画大多画的是一瞬之间心灵的感受、表现……而中国山水画表达的是时空的观念,特别是长卷可以随着春夏秋冬一点点无限扩展,从早上到夜晚可以慢慢地游进去,在里面有一个过程,在里面游游玩玩,从春天到冬天,从今天到明天,它是无常延伸的,时间和空间都可以在一幅画里表现的,这就是东方人的宇宙精神,现在的科学进步,对原有的物理定律都有一种颠覆状态了,以前的牛顿定律也快过时了,到那时候我们的山水画、我们的手卷可能会得到更高的评价,谢谢!
乐震文《云山新雨惹清泉》(局部)
乐震文(画家、上海海事大学徐悲鸿艺术学院院长):
我一直以为艺术应该是艺术家心灵的写照,如果缺乏这一点,所谓的艺术作品就不会有感染力。艺术家的定力以及对待艺术的态度决定了艺术作品的深度、厚度。往往人们被利益所诱,制作出一批有利可图的但丢失灵魂的浅薄之作。经过三届的手卷展,自然地将人们的关注和画家的理性回归推向了一个醒目的位置,此事看似不太起眼,但其润物细无声的功效却是显而易见的。正像许多同道所说,画手卷极难,表面上看是构图、透视的问题,其实当中包含的对自然的熟悉、理解的程度,甚至于对中国文化的观照问题。陆俨少先生的手卷为什么画的好,首先他对传统绘画形式的熟知,对各种技法的应用自如,而更重要的是他对自然风光的切身体验,他把绘画的许多元素自然改造成了陆家的综合元素。我一直认为他画画就像是在叙述,用他的所有体验在向人们叙述他的故事和表达他对艺术的认知。如果给陆俨少先生一个他不熟悉的主题,我想他一定会是牵强而无能为力的。先辈们的成功真是可以给我们很大的启示。艺术本真微,我们这一代更当认认真真去学习、去体验。
汪家芳(画家):
这是上海一次参展画家较多的手卷展览,且选择嘉定这座有着八百年文化历史积淀的名城。嘉定沒有山但出山水画大家,明末有程嘉燧、唐时升、李流芳、娄坚等,近代有郑午昌、陆俨少等。时值今日在宏杨传统文化,继承精典艺术文化背景下,嘉定陆俨少艺术院主办了此次展览其意义是深远的。纵观此展的作品,无论从传承、形式、题材、手法上均为上承的一次成功之展。
手卷《古柏行》局部(顾村言),横置观看
“心源的舒展”海派名家手卷小品邀请展现场
柏茹(上海“兰意空间”负责人):
这次“心源的舒展”海派名家小品邀请展中展出的作品,是来自于去年秋天和今年春节在上海兰意空间举办的两次展览当中的精彩作品,其中既有一些画家的作品,也有一些藏家的藏品,当时手卷作为艺术展的形式主题是因为手卷是中国书画艺术当中特有的艺术形式,是中国美术独有的一门形式,他既是视觉的图象,又是可以解读的文本,从某种程度来说,手卷创作又比其他艺术形式更具有挑战性,近年来,手卷的这种独特的艺术形式更加受到了广泛中国书画收藏者群体的青睐,近来在包括多位艺术界的前辈帮助下取得了高度认可,其中包括这次陆俨少艺术院,菊园文体中心,和真新街道文体中心的领导的支持,增加了国画小品的形式,扩大了展品规模和提升质量的同时使这次展览能够在这个更大的平台上向更广泛的公众进行更公开的展览,我想作为一家民营艺术机构能够和陆俨少艺术院,菊园文体中心和真新街道文体中心这些优秀的政府文化平台合作,让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推向更广泛的视野,是这个时代民营艺术机构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