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甲骨文入印,与书写不同,其中还有一个印化的过程,现在很多人用甲骨文作印,大多遗貌取神,难睹甲骨真趣。要表现甲骨文的神趣,印比书优越,因为二者都是用刀。
远古结绳记事及其所用符号,是标明文字发生的萌芽状态,直至黄帝时期“始制文字,乃服衣裳”,说明我们的先祖已告别原始状态的生活,进入了文明时期。甲骨文是中国最古老最成熟最有体系的文字,此次,我们暂且抛开针对甲骨文社会、历史、文化等方面的学术研究,单就它表现出的那种无拘无束天真浪漫的艺术之美来说。
蔡邕《笔论》云:“书者,散也”,任情恣性,然后书之,是对甲骨文的最好诠释。而王世贞论祝允明草书“变化出入不可端倪,风骨烂漫天真纵逸,结体恣肆修长合度,引领管带疏密成趣”之语,用在对甲骨文的形容上竟也是那么地贴切!甲骨文书刻者的那种自由奔放,那种妙契自然的想象力是后世书家们难以企及的。从斯篆、汉隶到唐楷可以看出多是以法度为主,性情被规矩禁锢乃至泯灭。从秦诏版到汉简乃至颠张狂素的草书,我们才能再次从中享受到甲骨文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强劲的活泼,毫不做作的情趣。
由最初的各种考古学术研究延伸到书法艺术,学术成果可谓丰硕,然而以此为艺术触发点进行的创作似仍嫌不够,存在诸多不足。开风气者为金石学家和一些专家学者,其中罗振玉首开先河,但他们以金文或小篆的笔法书写,多有金文或小篆的痕迹,这是时代的局限。严格意义上说,当时他们创作的甲骨文书法,是依据所发现的零星残片,凭的是扎实的文字和书法功底。而以沙曼翁、潘主兰为代表的先辈则以甲骨文原生态为主攻方向,颇能体现甲骨文原有神韵。也正因为这样才使得甲骨文这一领域变得丰富多彩令人流连往返。
随着时间的推移,古文字学研究的深入,今天我们获得了较前人更加丰富而翔实的材料,在这样的形势下,甲骨文书法创作越来越为人关注。我念兹在兹多年,拟在此方面作初步的探索。
甲骨文书法同正草隶篆一样面临着:临摹——创作——再临摹的过程。我在临摹甲骨文时,先通读,再挑出刀味结构佳的进行放大,装订成册,时常揣摩,刚开始时,写出的甲骨文总有很多篆书的影子,中规中矩,不大活泼,而甲骨文最大特点之一就是天真烂漫,劲挺自由——只有掌握了甲骨文的规律,才能登堂入室,渐入佳境。
古人论书有“书贵瘦硬方通神”之谓,这用在其它字体可能会有争议,而用在甲骨文书写却是至论,因为甲骨文是契刻而成,以刀代笔,这就注定了它的鲜明特点,我们看甲骨原作,就不难发现它的线条质量瘦劲有力,绝非是单调无生命力的春蚓秋蛇。
常言道印从书出,这一点不假,我们从邓石如、吴让之、吴昌硕直至齐白石,他们都有自已的书法语言,因而他们的篆刻才有自已的灵魂,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才丰彩多姿,生动感人。反之,查查字典按图索骥,就是刀功再好,人再聪明,也只是工匠一个,哄哄外行罢了。民国年间简琴斋刻的甲骨文印饶有意味,在目前甲骨文印经典之作不多见的情况下,我们也可以从中吸取营养。而先秦战国期间的古玺印更是移植甲骨文最适合的土壤,二者年代接近,文字也相近。时下甲骨文所缺失之字大都可用彼时之字借假。
从目前掌握的资料看,我们还没发现甲骨文印,那么怎样将天真烂漫的甲骨文印化呢?做旧不是办法,我以为边和框是很重要的方面,甲骨文每字都有其独立的个性,把他们揉在一起,又不使之突兀孤立,就得用好边和框,让他们象战士出操一样,步调一致。这时再加上其他的辅助手段,一方堪称成功的甲骨文印才算完成。我刻甲骨文印先前也还是像刻古玺那样,后来经过实验,尤其是白文我大都釆用齐白石的单刀,这样刻出来的线条更接近甲骨文的原貌。
大家都说甲骨文多字印难刻,为什么?我开始创作甲骨文印的时候也是2至4字的为主,首先是因为文字,优美的句子字一但多,范字便不足,借假时不下功夫就非常容易出错,一旦有误即使刻得再好,也只能是次品。但一印中借假尽量不要超过二字,不然严格算起来就不是一方纯正的甲骨文印。同时所借假的文字还必须要同印中的其他的文字风格协调统一,不能囫囵吞枣,要善于将它融化,使之成为团队的一员。
其次,甲骨文文字大都为象形、会意、指事,每个字都相对独立,字多了,想把它们聚在一起非常不易,好似一支队伍,个个都是能力超强的队员,这指挥官必定得要花一番功夫才行。如“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依般若波罗密多故”二印皆为八字印,安排起来就非常吃力,最后“相”印以齿为中心,其他七字都围绕着他,再加上很好地利用了边的做残,使全印在矛盾中达到了统一。而“依”印因字的疏密关系,将它们放在了一个框里,而同样的另一方文字差不多的“故知般若波罗密多”为避免重复,尽量发挥出边的作用。
我在研习甲骨文入印时,还特別留心同一方印的朱白二刻,如“无尽藏”、“万象在旁”、“复归于婴儿”,通过这几方印去探索它内在的因果关系,力求拓阔创作的路子;而这样的应用在满白或元朱中不太可能,而“旧友相逢强自夸”一印同样的章法布局一方釆用了有框,一方则无框,有框近秦式,无框更像甲骨的残片,相比较而言,有框的较端庄,无框的则比较自由,更能表现出甲骨文的天趣来。
自从甲骨文入印以来,人们一般都是以古玺为模范,所以现在基本也都把甲骨文印归入到古玺范畴,因此我的甲骨文印不管是早年的还是目前阶段的,也都基本上在这范围内游弋。近期看到了古匋文的拓片,勾起了我用古陶文印式刻甲骨文的兴致来,这是二个完全不一样的模式,创作起来很有难度,但也正是这样,激起我的兴趣和勇气,像唐诘诃德似的拿着刻刀冲入甲骨文这高深莫测的大阵中去。
刻印虽说是雕虫小枝,但首先需解决好技的问題,所谓懂轻重知冷暖,只有这样,才能用你手中的刀去体现你的想法,不然一切皆为虚幻。同时,要想有所作为,也还需兼学六艺,融会贯通,前贤典籍和师友都是引导我们前进路上的明灯,自身修为更是不能少,不能偏了航道,古人云:心地干净,方可读书学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