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俗文化在当代都市生活的前景,初步梳理一下,大致有五个方面:
1、中国传统民俗的内核不会变
传统民俗的内核就是其总体追求和内涵,是和民族精神、民族性格相关连的,是和中国传统文化整体精神相和谐的。诸如:祈福祝福,讲究仪礼,平等友爱,重信明智,安土乐生,求吉求利,求善求康,这些最基本的中国传统民俗的向往,将会长期存在。虽然民俗事项发生局部变异与整体变异,内容变异和形式变异,数量变异和质量变异都可能出现,但其根本性的价值观念和指向是不会“突变”的,因为人人追求美好、追求理想的思维模式已经成为定势。
我们所熟知的神话,基本上随着人类文明的成熟不再产生了,但并不等于说神话思维、神话心理也一同消亡,而是以另外的形态和方式延续下来。现在有的作家对传统的神话传说进行“翻新”,所谓“重写神话”也是对逝去岁月的追寻。这种状况不仅是“形在”,更是“神在”。
我们再来分析一下争议不断,甚至引发高层关注的年节问题。中央文明办曾下达一个关于中国传统节日文化的课题,并由中国民俗学会承担。中国民俗学会与北京民俗博物馆还共同主办“民族国家的日历:传统节日与法定假日国际研讨会”,进行中外合作的深入探讨。如对春节的担忧,一种是淡化,一种是异化。所谓“淡化”,就是年味越来越淡了,其实是用新的内容、新的方式承载着原有的民俗内核。
所谓“异化”,就是象有的人所主张的走向全民族的“狂欢节”。不过,春节要变成全民性的“狂欢节”并非易事,甚至可以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并不现实。世界上有不少国家都有狂欢节,它是全民族的活动,是给所有人提供一个“抬腿就跳,张嘴就唱,快乐可以传染,情绪得以宣泄”的场合,是对平常生活状态的反向运动。狂欢节的嫁接需要文化的链接,要有相近的文化支持和文化认知。中国人向来讲究含蓄、深沉,所谓“温柔敦厚”、“宠辱不惊”、“发乎情,止乎礼仪”、“乐而不淫,哀而不伤”,要求人们时刻保持内心平静,行动表现应有克制。看来,中国春节和外国狂欢节在表象和旨趣都存在不少差异,很难短期内磨合与接轨。
2、民俗变异的速度加快甚至泛化
当代民俗变异的速度加快,而其相对稳定性的特征正在减弱。象在服饰文化中,20世纪80年代流行过喇叭裤,后来又有五分裤、七分裤、九分裤,但流行时间都很短。原来最为稳定的方言,也逐渐开始退出或缩小原有的领地。如原来纯正的上海话现已变味变调,融入许多地方方言,加入普通话的成分,大大冲淡了上海话里原本以江浙方言所组成的语言因素。
不过,民俗变异的这种加速度,并非是民俗的销减,同样是民俗嬗变的机遇。因为:时尚是可以演变为民俗的。如20世纪初叶,西装和旗袍是时尚的服装,而现在变成日常生活中普遍可以穿着的服装。民俗也可以变为时尚。戒指原是男女婚嫁的凭证,现在成为一般的时尚用品。沐浴是传统的民俗,现在也时尚化了,有了冲浪沐浴、森林沐浴。有时候,时尚与民俗真是难解难分。象年轻女性穿肚兜,成为都市的一道风景线。而肚兜原本是江南农家妇女夏天劳动的衣着,后成为江南妇女消夏的衣着。那么,肚兜到底是时尚还是民俗?这只能作具体分析。时尚能够长久流行并积淀下来的,会变成新的民俗;而流行一段时间后就消失的,就只能是一种时髦。
在民俗未来变异的进程中,还有循环和泛化两种情况。所谓“循环”,就是旧的民俗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或消失后,又以原有的或变异的面目重新出现。如染甲是中国传统民俗,后来几乎绝迹,现在的美甲习惯就来源于传统的染指甲的良俗。又如佩玉,在原始社会就有佩玉的风俗,现在,佩玉之风重又盛兴,这是一种轮回。所谓“泛化”,是指民俗无所不在,把它引伸到一切领域内。象家常菜、农家菜成为新宠,甚至进入高档的宴席。又如:建筑方面,中国民居往往强调依山傍水而建。城市区内一般不会有山,如今现代房地产开发强调亲水观念,是中国民俗的泛化,是勘舆文化的延伸。
3、都市民俗实用功能进一步扩大
民俗文化除了生产、生活的层面外,还有精神的、文学艺术的、语言的多个层面。如今,都市使多种类型的民俗进一步走向实用性。象有的新兴节日,如桂花节、风筝节、食品节、艺术节,还与民俗有一定的关联度;那么,空调节、科技节、百货节等,没有实质的民俗内容。演出时区分角色的京剧脸谱本,原为民间吉祥物的“中国结”,寺庙的撞钟,这些如今都成为了商品。灶王爷是民间信神,现在精明的商家也盯上了他,南昌市“灶王爷”大酒店红红火火。
圣诞节是西方人的宗教节日,在中国许多地方已经世俗化了,圣诞时在一起吃圣诞大餐、跳舞、唱圣诞歌。大酒店举行的圣诞活动,大商店出售的节日商品,并非出于其宗教信仰,而是一次可贵的商机。在这种实用性氛围的鼓噪下,有一些民俗事项被风马牛不相及地进行了改造。最有代表性的,可以说是打造“中国的情人节”。中国原没有情人节的概念,但在商业推动和本土文化推崇的双重作用下,人们正在将传统的七夕节作为与西方情人节相似的节日。其实,中国的七夕节与西方的情人节完全不同。“牛郎织女”的传说故事本是一出悲酸的爱情故事,与现代浪漫并不沾边。
传统的七夕节又在各地有不同的活动:如晚上陈列瓜果,拜祭月亮;妇女在月光下穿针,以应乞巧名目;有的将新嫁闺女接回娘家,怕王母娘娘拆散新婚夫妇;还有的祭七姐神,月下盟结七姐妹;体弱多病的孩子,也常在此日将红头绳结七个结,戴在脖子上,祈求健康吉祥。而中国情人节活动,给心爱的人送花或与其共进晚餐等都与这些无缘。
4、伪民俗的出现并影响着真民俗
所谓“伪民俗”,是指并非民俗,却又以民俗的伪装出现。早在1999年,著名作家王蒙就发表文章直言《大红灯笼高高挂》中表现的“挂灯”表示“驾幸”,“捶脚”增进性欲等情节,全都是杜撰,中国并不存在这样的风俗。我也曾在1991年写的《文艺民俗学引论》中指出《红高梁》中的“颠轿”不是民俗原型。
不过,由于张艺谋的影响力,“颠轿”这一形式已进入大众的接受范畴,许多景点有“颠轿”项目。又如:过去在上海大街小巷听到磨刀剪小贩的吆喝声,一般是苏北口音,其吆喝声都为“削刀——磨剪刀!”而现在的吆喝声却成了带普通话韵味的:“磨剪刀来——镪菜刀!”这显然不是原汁原味的民俗,而是学京剧《红灯记》的吆喝声。又比如有的旅游文化景点是根据文学创作所建的,一些景点的“民间传说”、“民间故事”也是新的创作而非传统的口头流传。
最有代表的是云南石林的阿诗玛,还有广西的刘三姐,都是文学创作的人物形象。对于民俗中的真假问题,著名民俗学家徐华龙先生曾有精辟分析:“这里所说的真假,在大多数情况下,是没有褒贬之分(除了故意、凭空制造出假的东西来骗人,并且引起了不好社会效果之外)。假的泛民俗有可能产生好的社会效果,真的传统民俗也会带来坏的社会效果。”应该指出的是:泛民俗的东西和传统民俗的东西应该加以区别,这种意见很有见地。不过有些“伪民俗”经过时间的检验,历史的打磨,大众的首肯,也许能够流传下去,就会转化为真的民俗。
5、民俗文化保护任务艰巨并将长期存在
民俗文化植根在大众的土壤里,但随着社会的变迁,保护民俗又是一项长期而又艰巨的任务。国家已经把每年的6月份第二个星期六定为“文化遗产日”,国家首批公布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518项,我省有19项;江西省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62项。这些遗产,相当部分属于民俗文化的范畴。我省在这方面做了大量行之有效的工作,但任务依然艰巨。
民俗文化保护,有三种层面:一是已经进入博物馆的民俗文化,是已经消失和即将消失的文化。象鄂伦春的狩猎习俗,随着动物保护法规的实行,村寨的迁移,这种习俗基本上已经消失,只能在博物馆里展示。而一些古代生活、生产的各种民俗器物和民俗技术,除了少数依然在使用,或是特色状态下的使用,大多已脱离现实生活。
二是进入保护性工程的民俗,也是正在面临消失危险的文化。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的原则之一,就是首先抢救那些濒临灭绝的文化遗产。这些遗产,特别是技艺性的,往往随着传承人的离去而艺绝。所以,现在把传承人的保护视为重要环节,正在采取措施抢救他们身怀的绝技。三是依然活跃在现实生活中的民俗,也有一个需要保护的问题。这就是不被污染,不被偷樑换柱,在承认正常变异中把民俗文化的根留住。
在民俗文化保护中,要注意保护名义下的破坏。最有代表性的是在旧居、旧街、旧城区的保存与改造方面,毫不留情地拆除旧的房子和街道,另一方面又大兴土木重新仿造旧的街景。这种保护与破坏的矛盾,将长期处于博弈之中。
我们的意愿是:让每一个人都能顺应时代潮流,又能在民俗文化的大海中自由遨游,获得生活的乐趣和提升生命的质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