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两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已经用诗来表达情感、记录事情、传播思想,诗的内容包罗万象,且富有韵律节奏。
周代设有专门的“采诗官”,每到山花烂漫的春天,采诗官就会摇着铃铛,深入民间,去收集当下最流行的歌谣。回去后采诗官就把它们都交给乐官,再由乐官谱曲演唱给周天子听。周天子就是通过这些朗朗上口的诗歌,来了解民生风俗的。
最初这些诗有三千多首,后来只剩下三百多首,先秦时期称为《诗》或《诗三百》,汉武帝将《诗》《书》《礼》《易》《春秋》列为五经,改称《诗经》,《诗经》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
《诗经》产生的年代大约在西周至春秋时期,此时正是中国古代青铜文明的高峰,周天子以礼乐治国,青铜礼器高度发达。《诗经》中频繁出现不同名称的青铜器,是符合时代特征的,也是值得探究的,今天就让我们一起通过《诗经》来认识、了解商周青铜器,并用古人的视角来看一看这些青铜器的用途与涵义。
国风·周南·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国风·周南·关雎》是《诗经》中的第一篇,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特殊地位,“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关雎》中的诗句朗朗上口,流传千年仍历久弥新。
“窈窕淑女,钟鼓乐之”,《诗经》开篇出现的两件青铜器——钟、鼓均为乐器,一般用于祭祀、战争等重大场合。然而此处却只为取悦心仪的女子,虽然少了宏大的场面,却多了似水的柔情。
青铜钟是中国古代打击乐器,大小不同、音律不同的多个青铜钟可以组合成一套编钟。按照音谱演奏编钟,便可以得到美妙的音乐。
鼓,也是一种打击乐器,在我国出现的时间较早。
钟、鼓在古代社会活动中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是象征统治阶层身份的礼器。
国风·周南·卷耳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
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隤。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
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砠矣,我马瘏矣,
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国风·周南·卷耳》一诗中,主人公出门采摘一种名为“卷耳”的植物,然而在这过程中,却因过度思念心上人而满怀伤感,怎么办呢?
“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我先来喝一杯酒吧,只有这样,才能使我稍稍不悲伤,“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我且喝杯酒吧,只有这样,才能使我稍稍不悲伤!看来应对伤心的办法,从古至今竟出奇地一致,唯有借酒消愁!
罍,是一种盛酒的酒器,口小,腹大,圈足,有盖。古代称青铜为“金”,青铜器上的铭文为“金文”,故有《国风·卷耳》中的“金罍”一说。
觥,也是一种酒器,盛行于商代至西周早期,周身通常满饰兽面纹、鸟纹、龙纹等,显得华丽又神秘。“兕”,是一种上古瑞兽,《山海经》中记载:“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诗经》中的“兕觥”,即指以兕为造型的青铜觥。
国风·邶风·简兮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
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
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左手执龠,右手秉翟。
赫如渥赭,公言锡爵。
山有榛,隰有苓。
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国风·邶风·简兮》一诗描绘了一场盛舞的情景,在公庭中,舞者左手执龠(一种乐器),右手执野鸡翎毛,力大如虎,面红耳赤,期间鼓声隆隆,场面热烈动人,看得公侯激动不已,连连说道“赐爵!”,即给舞者赏赐一杯酒!
爵,是古代饮酒的器皿。公侯的一声“赐爵”,使西周贵族歌舞升平的生活跃然纸上,如在眼前!
国风·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王于兴师,修我戈矛。
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
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王于兴师,修我甲兵。
与子偕行!
戈、戟、矛皆为古代兵器,《国风·秦风·无衣》是一首激昂慷慨的战歌,大敌当前,将士们听从“王于兴师”,修整戈矛,挥舞长戟,共赴前线!我们仿佛看到了两千多年前秦国军队的高昂士气与威武气势!
小雅·彤弓之什·采芑
薄言采芑,
于彼新田,于此中乡。
方叔涖止,其车三千。
旂旐央央,方叔率止。
约軧错衡,八鸾玱玱。
服其命服,朱芾斯皇,
有玱葱珩。
鴥彼飞隼,其飞戾天,
亦集爰止。
方叔涖止,其车三千。
师干之试,方叔率止。
钲人伐鼓,陈师鞠旅。
显允方叔,伐鼓渊渊,
振旅阗阗。
《小雅·彤弓之什·采芑》描绘的是周宣王时,大将方叔为震慑蛮荆而进行军事演习的场面。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出现在旷野上,光战车就有三千辆。方叔驾着四马战车,红漆彩绘,华服在身,美玉珰珰,好不威风!
方叔经过之处,钲人击钲,鼓人击鼓,军容整肃,杀气腾腾。“钲”和“鼓”均为乐器,在行军作战中威慑敌人、鼓舞士气,二者在古代很长时间里,都扮演着重要角色。
小雅·小旻之什·大东
有饛簋飧,有捄棘匕。
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君子所履,小人所视。
睠言顾之,潸焉出涕。
小东大东,杼柚其空。
纠纠葛屦,可以履霜。
佻佻公子,行彼周行。
既往既来,使我心疚。
......
西周初年,周天子征服了许多诸侯国,距离镐京较近的称为“小东”,较远的则称为“大东”。《小雅·小旻之什·大东》讲述的是西周中晚期各诸侯国受统治者剥削的惨况,其首句便是:“有饛簋飧,有捄棘匕。周道如砥,其直如矢。”。
簋是用来盛放食物的容器,簋中盛满了食物,上面却插着棘枝做的弯匙,通往镐京的大道如磨刀石般平坦,却好像射出的箭一样笔直。整首诗无处不隐喻周王室对百姓的盘剥,堪称赤裸裸的控诉。
大雅·生民之时·生民
厥初生民,时维姜嫄。
生民如何?
克禋克祀,以弗无子。
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
载震载夙。
载生载育,时维后稷。
......
卬盛于豆,于豆于登,
其香始升。
上帝居歆,胡臭亶时。
后稷肇祀,庶无罪悔,
以迄于今。
《大雅·生民之时·生民》中,周人以史诗般的文笔讲述其始祖后稷诞生的神异故事。后稷为其母姜嫄踩巨人脚印而生,生而不同凡响,童年时受到各种灵兽的保护,映证了周人血统的高贵。
诗中最后提到后稷创立周人祭祀的传统,将食物盛于豆、登等容器中,香气升腾,上帝护佑。
青铜豆是商周贵族用于祭祀、朝聘、宴飨、丧葬等重要活动中的礼器,使用时依据数量多少来进行“明贵贱、辨等列”,区分使用者的身份地位和等级权力。
大雅·生民之时·行苇
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
方苞方体,维叶泥泥。
戚戚兄弟,莫远具尔。
或肆之筵,或授之几。
肆筵设席,授几有缉御。
或献或酢,洗爵奠斝。
......
曾孙维主,酒醴维醽。
酌以大斗,以祈黄耇。
黄耇台背,以引以翼。
寿考维祺,以介景福。
《大雅·生民之时·行苇》借由绿油油的芦苇起兴,描绘了西周贵族家宴的盛况。家宴的主题是为老人祝寿,儿孙满堂,其乐融融,设席、铺筵、设几,侍者往来不停,击鼓歌唱,热闹非凡。
或献或酢,席间主人与宾客之间不断敬酒或回敬,他们使用的酒具就是“爵”和“斝”。“洗爵”,是西周时期的礼制,主人取杯之前需先清洗,再斟酒献客,以示尊敬。“奠斝”亦为礼制,客人饮毕,将斝置于几上。
“斝”与“爵”形制相似,但其口为圆形,无流。
大雅·荡之什·韩奕
奕奕梁山,维禹甸之,有倬其道。
韩侯受命,王亲命之:
缵戎祖考,无废朕命。
夙夜匪解,虔共尔位,朕命不易。
榦不庭方,以佐戎辟。
四牡奕奕,孔脩且张。
韩侯入觐,以其介圭,入觐于王。
王锡韩侯,淑旂绥章,
簟茀错衡,玄衮赤舄,
钩膺镂锡,鞹鞃浅幭,鞗革金厄。
韩侯出祖,出宿于屠。
显父饯之,清酒百壶。
其肴维何?炰鳖鲜鱼。
其蔌维何?维笋及蒲。
其赠维何?乘马路车。
笾豆有且。侯氏燕胥。
......
《大雅·荡之什·韩奕》描述的是周宣王时期,韩侯入朝受封、觐见、迎亲、归国等诸多活动。
韩侯离京时,周宣王的卿士显父为其践行,显父不仅赠予其豪华的马车,更是备好美味佳肴、宴乐歌舞,而“清酒百壶”更展现出周宣王对他的重用。
壶是古代盛酒的容器,周代青铜壶上的错金银与镶嵌工艺,美轮美奂,极尽奢华,为贵族专享之器。
大雅·荡之什·江汉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
匪安匪游,淮夷来求。
既出我车,既设我旟,
匪安匪舒,淮夷来铺。
......
王命召虎,来旬来宣,
文武受命,召公维翰。
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
肇敏戎公,用锡尔祉。
釐尔圭瓒,秬鬯一卣,
告于文人,锡山土田。
......
《大雅·荡之什·江汉》描述的是召穆公奉命征讨淮夷之乱,取得胜利之后,周宣王对其进行赏赐的事件。
“釐尔圭瓒,秬鬯一卣”,美玉、美酒自然是少不了的,“秬(jù)鬯(chàng)”,是一种用黑黍和郁金香草酿成的香酒,只在重大节日或事件时饮用。“卣”是青铜酒器,在文献中多与秬鬯同时出现,属高等级礼器。
《诗经》分为《风》、《雅》、《颂》三个部分,《风》为各地民歌,《雅》为贵族之歌,《颂》为宗庙之歌,其内容涵盖十分丰富,包括打猎、农桑、爱情、宴会、战争、祭祀、赏赐、节气等等,是研究中国早期历史的重要文献资料。
中国乃礼仪之邦,青铜器是商周时期的重要礼器,《诗经》中多处体现等级分明的礼制,如给客人盛酒前需先“洗爵”,祭祀时“击鼓鸣钟”,同时“陈樽俎,列笾豆”,又有以“清酒百壶”践行,以“秬鬯一卣”赏赐等等。
《诗经》以场景化的形式呈现出青铜器的面貌,将“礼”与“器”结合起来,使我们对那些年代久远且不知奥义的青铜礼器有了一个具象的认知。
两汉、唐宋元明清,乃至今天,我们一直通过仿古铜器来表达对商周青铜器的顶礼膜拜,且这股强烈的仿古风潮从未有过停止。
《诗经》是古典文学的源头,唐诗宋词亦滥觞于此,商周青铜器是“礼仪之邦”的源头,文学之美与器物之美的交融,绽放了灿烂的文明,更是我们文化自信的来源所在。